哼唱着小调儿,青衣圆领袍又出现在宫道上,身背竹箧,看上去沉甸甸的,踏歌而来,踏歌归去。

    唉,若不是薛狸本尊不会玩皮影,弄不好暴露自己身份,她早就带小哑巴一起玩了,宫女子哪懂民间玩意儿,不像她,老子不管,从小在市井野惯了,斗鸡走狗,南戏皮影,都会一点。

    人力轿夫撵过青石板砖的声儿,嗬,好大的架势,十八人抬的朱漆软轿,四方围栏,从天顶垂下迷雾旖旎的月白宫纱,宫嫔后出香车送,飐碎钗头玉凤凰,若是个不知情的,怕真以为这是哪个宫嫔的香车呢。

    十八人抬轿,暗合九九之数,除了帝王,只有一个人得配享用——钦天监正李神仙。

    李如凤。

    几个宫人早已避退一旁行礼,薛狸走到她们身边,瞧瞧人家这待遇,再瞧瞧自己的,差别对待不要太明显……好吧,其实提灯令也是有十人抬的资格的,只是她喜欢自己走罢了。

    软轿过身,纱幔飘飞,香雾袅袅,其中朦胧一轮剪影,颀长的头发,束簪,闭目阖眉,蝉衣罩衫,极素净,如天山雪,似昆仑玉,仿佛高不可攀。

    软轿在她身边停了一下,薛狸微微一愣,侧首见礼,一柄极好的麈尾在眼前一晃而过,从远处传来几声鹤唳,若有若无,似远似近,那软轿忽又前行,身边宫人偷偷道:“李神仙,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。”

    她听见后笑了笑,昔年姜沅瑶受封新安公主,李如凤也在场,那时候的他与方才,几乎毫无差别,时间仿佛在此人身上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停滞,莫怪天子爱得要命,隔三差五就召他进宫。

    那些宫女还在吱喳不休,从钦天监说到了提灯令身上,传闻中,二人是水火不容的一对冤家对头,其实正好相反,薛狸之所以当上提灯令,恰恰是因为李如凤。

    历代提灯令的继任人选,是从各地安排妙龄女子入宫,由钦天监卦算乾坤阴阳之数,再从中挑选出生年月合乎时辰的女子,经过层层筛选,最后入朝元宫,接受天子敕封。到她这一届,入宫者唯二人,一是民女薛狸,二么,是一名叫做虞莘子的宫女。

    当时薛狸年幼,不懂规矩,见人便一直哭闹,反倒是那虞莘子,有几分清气镇定的模样,所有人都以为虞氏能当选,恐怕她自己也这样认为,可就在这关头,李如凤持笏衣袂飘飘地进宫,往天子耳边细语几句,天子当即改命,直接敕封薛狸为下一任提灯令。

    为这,虞莘子一直记恨至今,从来不给她好脸色,时不时还会使点绊子。其实,无论是当初死去的姜沅瑶,还是如今活着的薛狸,不过都是他人手中一枚不由己的棋子罢了。

    “唉,你呀你呀,苟且偷生,还要自寻烦恼,何必呢,何苦来?”薛狸负着手,感慨道:“不想啦,烦恼事,太多咯,回家回家,干饭去吧!”

    由于身份特殊,提灯令在宫内宫外皆有住宅,宫外暂且不提,她在宫内的住宅,位于天子寝宫东南方,一座独门独院的小小殿宇。

    薛狸大咧咧地进门,马上就有一道皂衣身影撞进她怀里:“主人主人,你可算回来了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那双手跟八爪鱼似的,抓得她肉疼,薛狸只得拍拍他的肩:“九羊儿,你…你先放开。”

    “呜呜呜——”

    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人从身上弄下来,薛狸道:“怎么啦?”

    眼前人看上去约莫十一、二岁,散发垂肩,肤白貌嫩,眉目清秀,很早便跟在她身边了,应当是本尊的仆从,名叫贺九羊。

    贺九羊抹抹眼睛:“我见您过了时辰还没回来,怕您出了什么事。”

    薛狸拍拍他的头:“傻,我能出什么事啊。”